促使我对新闻工作产生深入思考的,是央视记者刘骁骞深入巴西毒贩窝点,探访毒品交易现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。手无寸铁的记者,戒备森严的赤膊蒙面枪手,白色的可卡因堆在桌上,远处贫民窟五颜六色的房屋从山脚杂乱地延伸到山顶——这种戏剧化的场景极大满足了大家对“记者”的想象。不过最令我在意的是他对赤膊枪手的提问:“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,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?”
武装贩毒是法治社会下的至恶,但刘骁骞在采访时并未从明显的、宏大的旋律处着手,没有基于大众对他们的恐惧抑或厌恶,渲染他们的残忍与狠毒,而是以生活上的旁观者来洞察个体的内心世界,并向我们展示:这些毒贩同样有普通人的喜怒悲欢,有着自己的梦想,有着自己的无奈。但终究,或许是生活所迫,或许出于贪婪,或许有他自认合理的动机,又或许没有特别的原因,只是贫民窟所有男孩成年后的宿命——走向这条注定横尸街头的不归路。
这是记者职责的高尚之处:剥离开一切符号化、抽象化的概念,将活生生的人示于眼前。
自新闻业诞生以来,受众与流量便是每家媒体的生存所系。在激烈的吸睛斗争中,最先被牺牲的总是真相。有的人竟直接凭借空想撰写新闻,再采用煽情的文字模糊事实焦点。这些纯粹的流水线商品在时效性、轰动性上大获全胜,毕竟它可以提高阅读量、符合读者想法、讨好背后人物……职业道德在利益面前变得不值一提。
但,如果有这么多的理由背离真相,那么保留真相的理由又是什么呢?
问题本身就是答案。保留真相,本就不需要理由。无比庆幸的是,还有许多记者在坚守原则,事必躬亲地了解、认知、写作。为了真相,他们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。截至11月2日,2023年至少有46名记者和媒体工作者丧生。著名战地记者罗伯特·卡特触雷身亡,他曾说:“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,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。”站在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真相上,我们了解现实,并基于此,努力创造出一个更好的世界。
有人说,记者的左肩传递真实,右肩记载历史。正是这些当代的太史简、董狐笔们,赋予了新闻以血肉,让媒体成为鲜活的存在,而非光彩照人外表下失去大脑的可怖傀儡。
这是一个新闻行业发生飞快变化的时代。我们比以往更多地获取新闻,同时也更容易困惑:我们似乎更容易看见真相,但真相反而更难以分辨了。有学者说,现在是新闻最多的时代,也是新闻最差的时代。但正因如此,新闻才被赋予了新的生命。
自媒体的兴起,记者的神秘面纱被剥去,媒体与大众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。在过去,普通民众因媒体太过遥远、太过神秘,而对其顶礼膜拜,正如德国工人领袖奥·倍倍尔所言:“群众相信,凡是报纸上发表的东西都是唯一正确的东西。”而现在,公众从被动接收信息的一方变成主动搜寻信息的一方,新闻生产不再单单由新闻工作者决定,公众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。新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讲授,而是面对公众、内容更加丰富的对话。在与媒体的交往中大家渐渐发现,媒体构建的世界与真实世界是有差距的。对媒体的怀疑,是媒体进步的开始。
自媒体与大众媒体融合,开启了一种新的认知方式——发现真相的权利交到了每个人手中。但同时,在一个没有编辑把关、充满倾向性报道的世界里,十分容易出现“谁的嗓门大,谁的点赞多,谁就可以获胜”的畸形现象。因此,辨别真假的责任就更多地落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肩上,我们成为了自己的编辑、自己的把关人。培养在信息超载的世界里鉴别真相的技能,就变得尤为重要。在人人是新闻发布者的时代,大众新闻素养的提升,会为新闻的清泉注入源头活水。
新闻的生命是真实,新闻的生命也不只是真实。时代的变化为新闻工作者们赋予了新的要求,公众媒体素养的提升为新闻注入了新的活力。新闻终将生机勃勃,因为新闻是绿色的,而生活之树常青。
(作者单位:能源投资开发公司)